任何形式的貿易戰從來都是整體戰,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不管你是居于廟堂,還是蹲在茅房。
雖然幾番登榜世界第一,寧德時代也從來沒有躺平的資格與機會。
隨著美國發瘋似的濫發國債,全球所有經濟都開始大放水,一切商品的原材料都史無前例的暴漲,電池亦無法幸免。
于是,靠鋰電池安身立命的寧德時代,擔心美國禍水遲早殃及自身,如果有朝一日“鋰”貴到連自己都用不起,那么就不是電池爆不爆炸的問題,而是自己會不會暴雷的兩難。
為此,前不久寧德時代百般無奈下祭出了自己的預備軍,表示將在今年7月年后正式發布鈉電池。
“鈉電池”背后的戰場轉移
需要說明的是,也如卓克老師所言,鈉電池并不是什么新技術。早在上世紀在80年代末期,鋰、鈉、鎂都是新型電池正極材料的候選者,只不過在后來產業化追求更好性能之際,鈉和鎂成了棄子。
此番,寧德時代也并沒有在材料上做出多大的突破,只是在上次放棄的位置,把還算成熟的正負極材料、電解液材料的批量化工藝搞定了。
而且,世界上有多少無言或震耳的吶喊,就有多少金屬鈉。地球中所儲藏鈉的數量級遠遠是鋰的數千倍,又極易獲取,例如食鹽就是我們最常見的氯化鈉。以這般的儲存量與易取度,上游渠道商就算可以隨便炒高各種電池原材料的價格,但若想把氯化鈉也炒高從根本上卻絕無可能。
以往,由于工藝限制,“鈉電池”的生產成本略高于鋰電池。而隨著鋰電池背后的原材料水漲船高,一旦鋰電池的成本也開始讓巨頭們望而卻步,那么鈉電池就能起到強大的備胎作用。
但備胎畢竟是備胎。曾經被歷史遺棄的選項,也幾乎沒有二次轉正的機會,只是一定程度上的權宜之計。
要知道,鈉電池能提供的活躍電子更少,所以鈉離子電池的能量密度比鋰離子的電池密度相差甚遠,單位質量下的能量大約只有鋰電池的50%-60%。優點在于,鈉離子電池的循環次數和磷酸鐵鋰電池接近,大幅超過三元鋰電池,能達到3000次左右。
因此也有觀點猜測,寧德時代此次的備胎戰略,恐怕并不是寄望于鈉電池成為電動車的另一選項,而是意圖搶占“儲能電站”市場,這將是最適合鈉電池去用武的主戰場。
但無論如何,這樣直接反映了寧德時代對“鋰”的遠慮與近憂。預判到一旦鋰材料的供應受到政治或成本的影響,自己就會從市場的香餑餑變得愛答不“鋰”。而由此導致的連鎖效應,也讓眾多電動車企們不得不將“鋰”之外的電池方案作為特殊時期的生死戰略。
這其實也引出了一個更有趣的話題。
被金屬元素支配的科技與戰爭
電動汽車的本質,就是對新金屬元素的控制與應用。
或者說,整個人類的戰爭史與科技史,都是金屬元素的發展史和發現史。
例如在原始人所代表的低等文明中,同樣落后的部落們,如何實現一個征服另一個呢?這就取決于他們之間誰率先掌握“硅酸鹽”,也就是我們俗稱的“石器”。
再例如前不久瘋狂刷屏的三星堆大發現,對“銅元素”的運用,就成為衡量彼時文明水平的唯一標準。
而在戰國時期,地處邊陲的秦國何以能一掃六合?最重要的科技原因,便是由于秦人比其他人六國更快一步將“鐵金屬”打造成兵器。
待到工業革命更是如此。
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支撐德國迷之自信的巴黎大炮,便是源自點亮了“鉬”元素的科技樹。
而后來,我們知道終結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原子彈,來自耳熟能詳的“钚與鈾”元素的雙重賦能。
直到如今,人類的科技競爭更是朝對稀有元素的掌控力層面演進。
比如美軍的 M1A2 主戰坦克有先進的火控系統,這能讓它在戰場上率先發現敵人,率先開火。它的火控系統里要加入了稀土金屬“釔”。
同時這款坦克的夜視儀里,含有“鍺”“鑭”元素?,F代潛艇和戰艦,都需要在鈦金屬里加入金屬“錸”元素,強化艦體。美軍著名的“宙斯盾”系統核心部分的 SPY-1 相控雷達里,也含有各種稀土元素。
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國的 F-35 戰斗機,幾乎“飛”過了整個元素周期表:飛機的螺母和螺栓都加入“鈹”,雷達的信號加強需要金屬“鎵”,電容里需要金屬“鉭”……一架 F-35 戰斗機,總共需要使用400千克的稀土。
換言之,縱觀人類歷史,誰能操縱更多的稀有元素,誰就能獲得更強的戰力與科技。一個種族使用元素周期表上元素的能力,直接能轉化它的軍事和科學成就。
而所有的產業都是長在元素周期表這一技能樹上的果實。
汽車也不例外。
國際博弈與中國優勢
我們知道,在汽車工業里,有一個永恒的難題,就是怎么能在不降低汽車的安全性的前提下,減輕汽車的重量。
其實答案很簡單:使用特種合金,比如加入鈮。只要在1噸鋼材里加入100克金屬鈮,大概就是一個蠶豆那么大一塊的鈮,就能讓鋼材的性質發生重大改變,強度大幅提升。
這就帶來一個重大的好處:1噸的鋼材就能當2噸鋼材使?,F在很多人都在為地球變暖發愁,從這個角度說,要達成“節能減排”這個目標有一個辦法,就是在汽車工業里大量使用含鈮合金,環保的難題就可以被轉化成,金屬鈮的供給問題。
毫不夸張地說,在今天,金屬單體,也就是純鐵、純銅和純鋁這些金屬純凈物,都只能算工業原料。如果你不是合金,那根本不可能承受今天人類工業的各種苛刻要求。無論是橋梁的鋼索、汽車的防撞梁,還是航天飛機的外殼,都是經過人類測試多年之后的合金。
而到了電動汽車時代,對金屬元素能力的汲取,更是如饑似渴。
目前全球主流電動車驅動,實際上是靠永磁體推動,而不是靠馬達和電動機。因為如果用普通電動機驅動汽車,會遇到很多問題,比如汽車在拐彎兒的時候,兩邊輪子的轉速是不同的,電動機對此就束手無策。而人類目前找到的最主流的解決方案,就是用永磁體來驅動車輪。
而永磁體之所以為永磁體,則是來自金屬“鏑元素”的加入。人類發現,在一種叫“釹鐵硼系永磁體”里面,加入金屬鏑,就能極大地增加這種磁體的電磁性質。直至如今,鏑都是關于永磁體的最優解,人類還沒有找到另外一種替代品。
所以,只要人類希望實現“動能和電能之間的轉換”,那么就得對鏑“唯命是從”。于是有人比喻:人類和未來之間有一個窄窄的瓶頸,這個瓶頸,就是金屬鏑。
明白了以上,我們就會恍然,企業與企業、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明爭暗斗和斡旋博弈,從來都不是在某個棋盤和地圖上對壘,而是在元素周期表上展開。
科技與戰爭同元素們的親密關系,也讓人類與元素,尤其是與稀有金屬元素的關系變得十分微妙,也無比敏感。
因為有一個無法改變的前提背景,金屬元素在地球上的分布完全隨機,有可能集中分布在地球的某個一角落,而其他地方一點也沒有。所以,那些國土面積大的國家,地下存有稀有金屬資源的概率也就更大。
比如金屬鈀,俄羅斯儲量巨大。有一個叫諾里爾斯克鎳業的俄羅斯公司,控制了全球40%的鈀金市場份額。再比如,金屬“鈮”,巴西一個叫 CBMM 礦冶公司控制了世界總產量85%的供給。
而那些國土面積大的國家,本來在政治上也是大國。所以,稀有金屬成了大國們相互博弈的籌碼。
中國最豐富的資源則是稀土元素??傇O計師曾經說:“中東有石油,中國有稀土”。中國稀土探明儲量居全世界第一,因此成了中國在國際博弈里經常出現的角色。
這就從天然稟賦上解釋了為什么中國要不遺余力的發展電動汽車產業。
據據麻省理工學院的一項研究,若想讓世界購買足夠的風力渦輪機和電動汽車,并遏制全球變暖,人類就需要在未來的25年讓釹的產量增加700%,鏑的產量增加2600%。而中國,則是“釹”這一稀土元素的最大儲量國與產出國。
很多人對馬斯克的“火星移民”充滿信仰,而在抵達火星之前,馬斯克最近期的目標,是希望能夠在月球上獲取“釹”來支持特斯拉的長遠發展。
從電池的鈉、鋰,再到電動車必要的鏑、釹,這一個個看似生僻的金屬元素,卻在無形中左右甚至主宰著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與命運……乃至國運。
它們不再是籠統的資源和商品,而是成國與國之間的博弈籌碼和隱形戰爭。
所以,當站在電池原材料的寒風斜雨之中,這不光是寧德時代一個人的“鈉”喊。
也是一個國家的吶喊。